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专访天瑞说符:我是“降临派”,但ChatGPT不会取代我

  在末日的语境下,人类会走向怎样的未来?日前,青年科幻作家天瑞说符的长篇科幻小说《我们生活在南京》由中信出版社出版。

 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南京。到了2040年,这座城市已经被宇宙未知生物“刀客”夷为废墟,新街口长满了青苔,逸仙桥早已被堵塞填满,紫金山里住着食草的长颈鹿,而唯一的人类幸存者不得不只身应对出没于黑夜的孟加拉虎。作者天瑞说符并非南京本地人,他说以南京作为创作背景,主要是因为这座城市“名字好听”。他去参观当地的地标建筑,了解风土人情、方言口音,在田野调查式的采风基础上,生物系出身的天瑞开始想象和推演这座城市同时存在于2019年和2040年的样子。

  在2019年的南京,距离末日降临还有五年,还是高中生的白杨从无线电台另一端、来自2040年的半夏那里获取了关于末日的信息。由更遥远的“母机”所派来的“刀客”充当了人类生命收割机器,刀客没有背面,能够同时面对很多人,一经对视就会被锁定,人类在凝视他者的时刻就迎来了被毁灭的命运。为了拯救未来,小说里两个年代的主人公以时光慢递的方式,传递必要的装备和武器。天瑞说符对于黑月、刀客还有时光慢递规律做了一定的阐释,但他坦言,身为科幻作家,这些理论只能“看起来像那么回事”,而那些或许圆不上的背面,永远隐藏在文本的黑箱里。

  根据故事的设定,由于“黑月”的降临导致时空压缩,让横跨二十年的通讯互联成为可能。天瑞说符表示,时空穿梭是科幻创作中的经典设定,而他的故事灵感和几年前新海诚的动画电影《你的名字》也有关,跨时空的年轻人独自迎接末世命运,试图拯救人类世界,在天瑞看来,日式科幻迷人的不只是这种孤独悲壮的宿命,还有对于人物及其内心的塑造。而在《我们生活在南京》里,主人公半夏、白杨、连翘,以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三人组,都各有自己的鲜活性格,在拯救世界的主线之外,也有各自的生活和身份。

  天瑞说符

  澎湃新闻:在《我们生活在南京》里,从无线电交流开始,涉及到2019年和2040年两个年代的跨时空互联,这个设定是怎么来的?

  天瑞说符:无线电交流的设定纯粹是巧合,我朋友里刚好有玩无线电的,就找他们讨教。从无线电延伸到时空穿梭,这是一个比较传统的展开,其实不稀奇。为什么是2019年和2040年,因为这是一个现代背景的故事,需要找一个自己熟悉的年代,我对1999年没什么印象,但是对2019年是很熟悉的。至于2040年,小说需要给末日后世界一个位置,写时间上的错位,其实是科幻作品里一个非常传统的问题。

  澎湃新闻:小说最初是在起点中文网上连载,你平时的写作节奏是怎样的?

  天瑞说符:对于网络作家来说,我的写作节奏是比较慢的。现在网文行业日更4000到6000字都已经不算快了,快的一天写上万字。我还是保持一天写千把字,快的我也写不出来,但是慢了读者也不满意,只能找一个比较折中的速度。

  我希望能够在网络平台上给偏传统一些的科幻打开市场,但是尝试这么多年下来发现阻碍还是很大,从更新连载的模式,到读者的口味,和以前的纸媒和期刊都有非常大的区别。但是网络平台现在算是有一定生命力的平台,如果能够在网络平台上给偏传统的科幻一条出路的话,会是件好事。

  澎湃新闻:《我们生活在南京》里,2040年的女主角半夏独自生存在像是废土世界的环境里,从《死在火星》到《南京》,都是从小人物独自面对末世、互相支持、拯救世界来展开的,这种主题是你在科幻写作里的一个内核吗?

  天瑞说符:其实2040年的设定也不是废土,废土是很荒凉的,但是半夏生活的环境其实是有生机的,准确地说应该是反废土的。之所以写个人生存在这个世界里,我是出于一种对美感的考虑,我觉得这么写审美上会好一点。最早对于2040年的人物设想是一个生活在战争年代的战士,在抵抗外星人入侵或是别的问题,那样写出来的故事矛盾在剧情架构上要方便得多。但最后这种设定被放弃了,一来我觉得写打仗很老套,再来我觉得它在审美上没有目前设定的世界那么高明。

  澎湃新闻:之前你在讲座里说到受日本科幻的影响比较大,日式科幻里就有很多年轻人孤独抗争末世命运的设定。你所说的这种科幻的审美是怎么形成的?

  天瑞说符:因为我看的日式科幻比较多,从小看《哆啦A梦》,后来看《高达》《EVA》,现在还有看新海诚的电影,所以很自然地受到影响。在国内,人们所熟知的欧美科幻主要还是那些以前黄金时代的经典,而日式科幻毕竟是东亚文化圈的东西,可能和中国人在思想观念上更契合一些。另外日本科幻在整个世界科幻圈里有很独特的气质,这种气质可能未必是关于年轻人、孤独的人,只是说他们对于人物的塑造、人物内心的剖析很擅长,这恰好也是我很喜欢的部分。

  关于科幻审美,我觉得不需要去理解它,要去感受它。好的科幻作品会有它的某种特质,让你觉得它的审美是很厉害的。它表现在方方面面各种细节上,没法用一两个词把它概括起来。

  澎湃新闻:《我们生活在南京》里,有好多次讲到了信息论,包括无线电交流、时光慢递这些设定都和“信息可以塑造现实”有关。对于信息论的理解和你的科幻写作有怎样的关系?你是怎么把理论知识运用到科幻写作里的?

  天瑞说符:我对于信息论其实没什么很深的理解,我在小说里写信息论,也是“拉大旗作虎皮”,就是让它看上去像那么回事。毕竟科幻小说不能承担科普任务,对于某些理论,作者自己可能也只是有很粗浅的认知,读者读到的也是个粗浅认知,是经不起深挖的。

  提到这些理论,一方面科幻小说首先总得有些理论基础,可能内部逻辑不是很坚实,但是至少看起来要像那么回事,要让读者觉得它看上去好像是可能的。比如《三体》里的水滴,如果我是作者,要对水滴做设定的话,首先要找到世界上最坚硬的材料,可以打穿地球,然后就想到强互作用力,我告诉你这是世界上最强的力,用它来组合的材料可以无坚不摧。到这一步,呈现给读者就已经很合理了,但是隐藏在这后面的理论基础是没有人知道的,作者自己也不知道,因为除非是中子星或者超大质量的天体引力把它压缩,否则在人类目前的理论里,这种材料几乎是不可能的。

  为什么要把后面的理论隐藏起来?这个东西重要吗?它不重要,搞一个复杂的理论,再去解释是怎么做到的,这已经超出了一部小说的任务范畴。如果硬要解释的话,会显得像“民科”,没有任何意义。留下没有解释的空间是被迫的,我只能做到至少在面对读者的那一面,看上去没有什么漏洞。

  澎湃新闻:很多人会把你的作品分到“硬科幻”的范畴里,你自己对于这种分类是怎么看的?

  天瑞说符:我认为这种以往的科幻分类早就被圈内抛弃了。它是一个历史遗留问题,是在特殊的环境下出现的,但是现在三四十年过去了,去探究科幻作品的硬软其实没有意义,如果真的要钻牛角尖的话,所有的科幻小说都可以被排除在硬科幻的分类之外。作为一本小说,最重要的标准应该是它好看不好看。

  澎湃新闻:怎么理解硬科幻诞生于特殊的时代背景?

  天瑞说符:首先硬科幻不是一个中国本土的概念,它是美国科幻杂志《惊奇科幻》的编辑约翰·坎贝尔提出来的,他提出这个概念也有功利性的目的。因为在他之前,科幻作品被当成地摊读物,充斥着各种惊险、低俗、刺激的故事。坎贝尔提出硬科幻,相当于把它严肃化了,那之后才有了美国科幻的黄金年代,有了科幻三巨头。

  但是在国内,科幻的分类是出现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,有一批人认为科幻应该承担科普的任务,不能随便虚构,否则就是误人子弟。在这种情况下,科幻的创作空间被大大压缩了,不管写什么都得遵循科学规律,必须是现实中存在的东西。当年那一辈的科幻作家,像叶永烈、郑文光,就引入了硬软科幻的说法,偏技术一点的是硬科幻,偏人文一点的是软科幻,相当于在当时的环境里给自己拓展了一些创作空间。但是经过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,现在已经没有人要求科幻作品必须承担科普任务,也没有人把科幻小说当成“精神毒草”了,所以我说它是一个特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,如果今天还在纠结它的意义,就不合时宜了。

  澎湃新闻:对于不同时代的科幻写作,除了背景不同,作者的想象力和技术可能还有一个互相追赶的过程,是否可以说现在这一代的科幻写作和过去的思路已经不一样了?

  天瑞说符:我不认为50年前的科幻作家想的东西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,因为大命题都是一样的,科幻小说的大命题,无外乎一个是文明的向外拓展,比如你写《星球大战》《星际迷航》,写地外殖民、写航天宇宙;另一个就是关于他者,比如人类成为造物主,创造出另一种生命,像人工智能、《终结者》里的机器人反叛等都在这一大命题之内。

  无论是5年还是50年后,你会发现科幻作家的思路都是一样的。无论怎么写,人类面临的问题就是两个:向外和向内。我们现在写和星际相关的科幻小说,上世纪的人也在写,我们写人工智能超越人类,上世纪的人也能想象得到。区别在于,对于当时的人来说是纯幻想,但现在,这些东西开始入侵现实了,给人的冲击是不一样的。

  这种想象会有尽头吗?如果说的是科幻小说的点子的话,我认为点子是有限的,但是这个不要紧,在长篇小说的创作里,点子或者说设定只占很小一部分。在整个科幻的小说、电影、游戏等文艺作品里,有很多设定是约定俗成的,比如曲率驱动、跃迁,只要你写这一类作品,肯定就会用上这些框架,甚至大家对老的框架和套路更容易接受。重要的是你需要在一个可能不是很新颖的点子上,写一个新的故事出来。

  澎湃新闻:《南京》里有提到“拯救世界无线电紧急通联指挥部”利用人工智能来帮他们判断时空慢递可能成功的场景,还帮他们解决了不少问题。你觉得未来科幻作家和人工智能的关系会是怎样的?

  天瑞说符:在客观世界,科幻作家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,与其说科幻作家和人工智能的关系,不如问未来人类和人工智能的关系。历史上绝大多数科幻作家对未来的预测都是不准确的,而在现在的时代,信息这么发达,会有很多专业人士来为我们讲解相关的知识。

  站在科幻作者的角度上看,我个人是比较乐观的。因为我是“降临派”,相比于你在有生之年可能看到的社会的巨大变革而言,其他东西都是次要的。我也不担心像ChatGPT会取代作家,不是因为我认为它没有这个能力,而是我觉得如果它能替代我,也能替代国内大约90%的科幻作家,大家都一样,所以我不担心。

  澎湃新闻:前面提到欧美、日本的科幻,你觉得目前中国的科幻是否也可以被统领起来?

  天瑞说符:我觉得还不行,原因在于国内的科幻力量太弱小。在整个科幻发展史上,无论国内国外,文本在整个科幻文艺的框架里都是很小众的,科幻主要不是靠文本支撑起来的,而是靠电影,靠游戏。像日本的科幻主要是以动画和游戏为主要的产业力量,美国的科幻电影就更不用说。但是在国内,类似的下游衍生品太少,电影的数量很少,其他那些支撑整个科幻的产业还没有发展起来。

  现在国内还在一个学习成长的过程中,像《流浪地球》两部成功以后,对于整个产业的发展是很有好处的。前段时间网上有个笑话,说《流浪地球》第二部拍出来以后,中国电影虽然没有走到工业化,但终于走到了工地化。这其实也是很大的进步,科幻电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系统工程,以前我们都是小作坊,现在走到工地,下一步可能就是工业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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